一塊玻璃的距離

陽光，透過窗簾，曬到我的手上。

依然，我雙手有着一種冰冷的感覺。

看看坐在車上各人，大家的表情也很呆滯，是因為坐得太久？還是因為那即將降臨的噩運而暗自擔心？

這是我人生中首次感覺到真正的徬徨和害怕。小兒子也收斂了跳蹦蹦的性格，呆呆的倚肩靜坐，間中會回過頭來看我一眼，而我也一如以往，盡量向他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容，希望在這個翻天覆地的下午，可以盡我做父親的責任，安定一下他的情緒。

這個任務，是我最擅長的。

當他看見奇怪的小昆蟲而大叫，當他和姐姐爭玩具而大吵，當他不小心跌痛而大哭，我都會拉他到我身邊，微笑着替他拭乾面上的眼淚，我不會對他說甚麼男孩子不要哭的論調，因為男孩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一個人，傷心的時候，哭是很正常的事，我要教兒子的，是哭過以後如何可以爬起再奮鬥。

還有很多人生道理，生活智慧，我都想在未來的歲月裏，一天一天，一點一點地告訴他，直至他能獨立地成長。

如果，沒有遇上這件事的話。

耀眼的太陽，和我的心一樣，慢慢向下沉。

車廂前方突然傳來一些細碎人聲。

原來，一位帶着兩個孩子的太太，被批准下車。那太太一臉凝重地站起來，還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，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，我馬上向那位太太點了點頭。

然後，她向那菲律賓人說了幾句話。

然後，她走過去兒子的座位旁對他說：

「走吧。」

小兒子猶豫地看着我，我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的點點頭。

就是這樣，陪伴了我十一年的小兒子，便隨着這位女團友下車了。

我把窗簾撥開少許，看見他忍不住地回過頭來，我想起了他上幼稚園的第一天，當他被老師帶入班房時，也曾經向我流露過這種無助的眼神。

我向窗外的他揮揮手，再向他微微地笑一笑，無論命運將會怎樣安排，我總希望他只記着我的笑容，而不是一臉無助和驚慌的表情。

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，腦裏翻起了萬千個生活裏一齊度過的小片段。

我真的希望，可以再多擁抱他一次，然後告訴他我會永遠的惦念着他。

可惜，事與願違，他的身影慢慢變得愈來愈小，最後消失在人堆中。

這一塊玻璃的距離，竟然就隔開了生和死，窗外，開始下起大雨來。

我面上也多了兩行小雨水，在眼角旁邊淌了下來。

後記：（汪先生夫婦帶同兒女隨團往菲律賓旅行，遇上騎劫事件，小兒子被團友帶出車外。數小時後，汪先生夫婦雙雙死於槍下，從此，陰陽永訣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