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一絲絲 是福份
到世叔伯家作客,飽餐一頓在所難免,說實話熟不拘禮了,幾乎每一次都預先提示請煲定老火湯,若那天突然想吃甚麼菜式,也老實不客氣坦誠相告。可惜弄咖喱雞相當滋味的菲傭借故走了,現在那位教極都未得竅門,因此沒再點菜了。世伯誠恐招待不周,一時三刻都拿酒出來勸飲,聽見我喜歡飲藍帶馬爹利,二話不說找出陳年珍藏……世叔伯一家上下連兩位女兒和兩個女婿真好人,只是偶然假意扳起面孔笑罵我似大爺,在人屋簷下作威作福。人夾人緣,只能謝謝天降的福份,我才可以如此過分。
這天又去作客,實際上最話得事的女主人埋首在一堆菜前,差點沒架起老花鏡。那不是莧菜是甚麼?只見她非常細心用指甲撕下菜梗的外層,一絲絲的丟到一旁。很多人說我奄尖,但比起她撕莧菜外衣真的自問遠遠不及,菜梗本已不粗,外層更薄如蟬翼,一斤菜少說有半百條菜梗,據說她已全神貫注花了近一小時。後生一輩誰願意幹小事?老人家有的是時間,喜歡抱孫,亦喜歡吃嫩口的,嫌這些莧菜老,動手讓它們返老還童。
看着她每撕出一絲便露出滿足神態,思絮回到自己的童年時代。我自小是廚房的好幫手,沒心機在書本功課,卻樂意跟出跟入去街市買貓魚,媽知我品性,順勢交我搞定諸般烹煮的前期工夫。現在說起來好像有點核突,我最拿手把豬腦的血脈清得一乾二淨,把一副豬腦托在手掌中,兩根指頭在蜿蜒曲折的腦紋之間遊走,沒有一根微絲血管能逃過我的法眼,當然脫不掉我的魔爪,不消一刻鐘整副豬腦變得灰白無痕。
白果的命運更慘,它再硬的殼永遠敵不過鎚仔,黏得再緊的果衣也一一被我兩三下手勢剝光豬,然後硬生生將它掰成兩半,挑走那苦不堪言的心。
比起豬腦和白果,摘菜是最簡單的任務。摘菜須同時捉蟲,將蛀得太過分的葉搣掉,把荷蘭豆筴縫又硬又韌的條子扯走,絲瓜則削角邊及批走部分硬硬的墨綠色瓜皮,青瓜就要批去頭尾及廝磨清掉苦澀的汁液,但肯定未撕過莧菜梗上的外衣。
莧菜是粗菜,尤其是馬齒莧更是相當廉宜,偏偏有人粗菜精做,不惜花半天追求軟條條的口感。這就是人生的另一種境界,老人家撕出來是竟是我絲絲的記憶,原來我很想重操故業,為家人摘菜挑蝦腸,可今時今日仍營營役役,那有閒情逸致搞這些細藝!
今天,偶然作客做大爺,是福份;他朝,優悠當家做阿爺;不是過分吧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