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西里的美麗與哀愁

有人說，當你到羅馬旅行時要留心，因為你在街上無意間觸碰到的一塊石頭、一根樑柱，它們可能都有着超過兩千年的歷史。

其實這又何止是羅馬，意大利就是如此一個擁有瑰麗和悠久歷史的國度，哪怕是大家心目中只是陽光、海灘、以及隱世漁村的西西里島，一樣有着其輝煌的過去，並且今天在島上很多角落，仍然向你展露出種種歷史的濫觴。

就如小鎮敘拉古（Siracusa），它的景點之一就是「暴君之耳」（The Ear of Dionysius）。那是一個高約二十三米，入口狀如耳朵的石灰巖洞，它之所以得名，除了外形之外，還有着一段驚心動魄的傳奇。二千四百年前，皇帝狄歐尼修（Dionysius the Elder）在這裏建了座牢獄，囚禁了眾多政治異見者。相傳因為石質特殊，異常傳聲，他在此偷偷監聽囚犯的一舉一動，從而察破種種反對他的起義和大計；另一說則是，這位生性變態的暴君，愛在此聽着遭受酷刑逼供的囚犯之痛苦嘶叫聲，以此為樂。

狄歐尼修之所以出名，還因為他曾經與鼎鼎大名的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扯上過關係，後者曾來過敘拉古三趟，夢想書生報國，但最後都是灰頭土臉的離開。

第一次是柏拉圖年輕時，但卻得不到這位老皇帝的賞識。

到了第二次，柏拉圖則是應自己學生的誠意邀請，後者剛輔助少主狄歐尼修二世（Dionysius II）繼位，希望少主能夠接受哲學的教誨並追求公義。而柏拉圖亦認為，如果一個政權能夠擁有「朋友與伴侶」，尤其是兼具哲學上正義感及對城邦忠誠的雙重身份之朋友與伴侶，它將能從腐敗中復甦，回歸正途。他認為自己如果放過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，不肯努力嘗試讓一個昏庸的國君轉向正義，那麼他一定會蒙受怯懦與背叛哲學的惡名，因此最終同意前來。但這次舊地重遊的結果，還是讓他大失所望，仍是像老父般冥頑不靈，柏拉圖最終又一次失望的離開。

可笑的是，六、七年後，柏拉圖還去了第三次，但結果也是一樣。

德國哲學大師海德格（Martin Heidegger），在一九三三年曾離開他在黑森林的木屋，應邀加入納粹黨，他認為納粹主義能夠為民族帶來新生，所以投筆從政，學而優則仕。當然，希望很快就幻滅，海德格一年後便重新回到教職。一位大學同事，當在校園碰到海德格時，便回贈了他一句：「你是剛從敘拉古回來了嗎﹖」 就是如此，敘拉古對知識分子別具意義，它警醒我們，不要對政權抱有太大的幻想。

除了這些驚心動魄的傳奇之外，敘拉古還有着一段美麗但卻哀愁的故事。電影《Malena》（港譯作《西西里的美麗傳說），便是在這裏取景和拍攝的。

她是鎮上一位絕色少婦，一顰一笑都教男人心醉，女人羨妒。因為戰爭，丈夫被征入伍，而只能孤身一人去面對生活。但她的美麗卻成了一種詛咒，鎮上沒有一個男人不為她動心；鎮上的女人也因而慢慢燃起對她妒忌和怨恨的怒火。她曾經嘗試盡量低調，可是一朵艷紅的玫瑰，在一堆枯黃的雜草當中，始終難掩它的耀目。 年紀輕輕的男主角也不由自主地難以自拔，跟其他男孩一起騎着單車，穿梭往返，搜索着她的誘人風姿。「動物兇猛」，這個被荷爾蒙淹沒的男孩，從此沉醉在情慾幻想當中。

終於一天，戰場上傳來了其丈夫陣亡的噩耗，為了生活，她只能委曲求全，而男人們也抓住了她的弱點，以各種生活必需品作為交換，肆無忌憚的來滿足他們的欲望。鎮上的流言更加猖獗，鎮上女人的妒忌和怨恨，更加一觸即發。

隨着戰爭進入白熱化階段，生活更加艱難，但鎮上男人卻因為枕邊人的壓力，對她敬而遠之。為了生活，迫使她無奈地選擇了更大的屈辱，當了妓女，甚至迎送德國納粹。戰爭終於結束，鎮上女人的積怨也一發不可收拾。她因為通敵的罪名被拖出來廣場，遭眾婦拳打腳踢，撕破衣服當街羞辱，甚至連頭髮也被剪得亂七八糟。她只有絕望的痛哭和咆哮，怨恨的望着路旁那群噤若寒蟬的男人，因為，沒有他們，她也不會走到這一步。

結果，她只有選擇獨自離開了這個小鎮，希望能重過新生。小男孩男主角對自己一直的怯懦和袖手旁觀，心裏十分悔疚，結果鼓起自己不曾有過的勇氣，來幫助她走出生命的泥沼……

一天，她終於回到這個小鎮，並與一個男人手挽着手，她的丈夫原來並沒有陣亡，卻只是重傷並失去一隻手。兩人重聚並且決定回來，因為兩人相信：「只有重返舊地，才能重拾尊嚴」。街上的人都停下腳步，空氣也凝固了。眾人最後都重新接納了她，或許部分原因是，隨着歲月在她臉上留下滄桑的痕迹，她已經不再美麗、耀目了。

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，我在敘拉古這個寧靜的海濱小鎮，漫無目的地走，腦海中浮現的，就是這些瑰麗驚奇、又或者美麗但卻哀愁，一個又一個的故事。

（南意之行之四）

電影中，就是在這些風光明媚的海濱，那一群騎着單車、「動物兇猛」的男孩，發狂的追逐着女主角風姿綽約的身影。

西西里另一個風光如畫小鎮陶美娜（Taromina）的海濱。	公元前四百多年建成的希臘神廟，現在還完好的保存在西西里的另一個小鎮阿格里真圖內（Agrigento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