轉身離去的身影

一張黑白照片，相紙被歲月浸染得泛黃，老套的服裝，生硬的甫士，定格在老去的時光裏。不知何解，上個年代的全家福，拍照時總是嚴肅拘謹，手腳恍如穿上鐵甲奇俠的盔甲，僵硬得不自然，臉容往往沉重，不敢開懷大笑。

雖然不夠時髦（這個形容詞也帶有六十年代的氣息），但照片背後流露的人情味，濃郁不華，卻是現今世代逐漸流失的瑰寶。

你看！照片中的小男孩神氣十足，精靈展笑，活現「哪吒不怕海龍王」的大無畏性格。誰會想到，待他長大後，才發現照片中把自己撫養成人的父母，竟然不是親生的，只是託養父母。那種晴天霹靂，有如粵語殘片橋段，卻又活生生發生在小男孩身上。

小男孩是胡渭康，四十七歲，憑「小虎隊」組合入行，一曲〈忍着淚說Goodbye〉打響名堂，那年只有十九歲。

到三十而立，那一年他才知道自己的孤兒身份，親生父母在他出世後不知所終，共處卅載的人，原來只是養父養母。心緒紊亂，迷茫於十字街頭，他斷然退出了娛樂圈，避走英國，尋找讓心靈可安歇的新天地。

到了二○○七年，養父母同時患上老人癡呆症（現易名為腦退化症），加上唯一的胞姊患上癌症，姊夫早年又因癌病逝，他決定重踏上香港這片「傷心地」，全力照顧養父母，以報養育劬勞。

現時養父母已經不再認得胡渭康了，有時他拖着媽媽的手，媽媽會向老人院姑娘投訴：「呢個男人係邊個嚟？做乜成日拖住我嘅！」上周三（四月廿四日）又輪到老父剛剛出院，度過生命另一關口。

都九十多歲了，能伴行的路，不會太長，胡渭康拿起四十年前的舊照片，百感交集，上星期寫了一封公開信給親生父母：

「照片中兩位便是當年你們把我送養的善人劉愛珍和胡瑞啟，請放心，他們待我很好。

「當年把我丟下不理，相信總有你們的理由，雖然從未跟你們見過面，也從來沒期望會有這樣的一天出現。請放心，我心中沒有怨恨過。

「今天他們都九十有多了，你們若有機會看到這訊息，希望你們會遙遠送上感謝及祝福就夠了。請放心，他們過得很好。

「你們過得好嗎？」

每一個轉身離去的身影，沒入黑暗中，不作停留，不再回頭，總有開不了口的理由。是想見？也是不想見。想問？也無言再問。是尋親，或許也是在尋覓一顆解結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