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無言老師
記得十多年前,我初入醫學院時,第一個接觸的科目是解剖學。除了課堂理論外,醫學生需要每星期到解剖實驗室進行實習。我還記得第一個實習課,一班約一百八十名學生,穿着實驗室白袍,懷着戰戰兢兢的心情,魚貫地排隊進入實驗室。
第一次進入那裏,見到那處地方很大,百多人擠在那裏,加上教授導師,還有不少走動空間。實驗室裏放置了很多台解剖桌,上面有一塊綠色的塑膠布,蓋着的就是一具供醫學教育的遺體——「無言老師」。
醫學生們每七八人一組,被分配一具遺體,那一年,我們每星期都會多次在實驗室跟遺體相見,小組中有些同學負責拿着解剖圖冊,另一些同學負責拿解剖刀,然後同學們互相交換位置。報告板上張貼了有關遺體過身時的年齡、性別和死亡原因等,讓醫學生可深入了解被分配的遺體的背景。一年過去後,組內同學從遺體解剖過程中,一方面學到不少終身受用的知識,為將來的醫學學習建立良好基礎,另一方面,大家都默默感謝先人為醫學發展的貢獻。

「無言老師」這名字,源自中文大學醫學院,其他地方有不同名字,例如在台灣稱為「大體老師」。「無言」的意思,是不以說話直接傳授知識,卻以身教來作教授。無言老師生前未必是一個偉大的人物,但他們以身作則,以一個捨己的決定,在死後貢獻自己的遺體作醫學教育和研究之用,是一種無私的偉大奉獻,這種行為已給大家帶來生命的正面價值觀。
今天,當醫學生上第一堂解剖實驗課時,教授會跟他們講解怎樣尊敬遺體,在下第一刀前,一起做一分鐘的靜默,教授也鼓勵學生在以後每一課前自行靜默和寫下感謝信,以表示對遺體的敬重,這也是一種生死教育。
每一年,兩所大學的醫學院,都需要若干數目的遺體,除了作醫學生的教育外,還需提供外科醫生作手術訓練,以及其他醫學研究。由於中國的傳統思想影響,大部分人都覺得人死後應保留全屍,所以捐贈遺體的人十分少,假如這情況持續,將對醫學發展造成一定的障礙。
當我第一次走進解剖室,驚歎那裏有十多具遺體,究竟是否每年都有那麼多人願意捐贈遺體?那些遺體從那裏來?根據其中一所大學的資料,曾經一年有約一百六十名醫學生,大學只可提供十六台解剖桌,每十名學生可在同一張解剖桌進行實習,得到的實際經驗比從前少。在這十六具遺體中,只有兩具是自願捐贈的。
由於捐贈者少,政府會將一些死後擺放長時間也無人認領的遺體,送到大學醫學院,用作教學、專業訓練和醫學研究用途,之後再將遺體火化。因為缺乏捐贈來的遺體,兩所大學都成立了遺體捐贈計劃,有意捐贈者,可在生前簽一份類似捐贈器官的文件,寄給大學作登記。有些人希望在死後捐贈器官,捐贈遺體也可在器官捐贈後進行的。已登記的人死後,家人需通知醫院職員死者有捐贈遺體的意願,假如家人反對死者生前的捐贈意願,捐贈也不會進行。當捐贈的遺體在醫學用途完成後,大學會安排火化,捐贈者家人會被通知領取骨灰。
醫療儀器可用金錢購買,但遺體則不可能,捐贈遺體確實對醫學發展有長遠的影響,最終得益的其實是我們的下一代。
鳴謝: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解剖實驗室防腐技術員伍桂麟先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