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天很大,但家卻太遠了!

因八九民運而流亡海外的遠志明,當年曾說過一句著名的話:「得了天空,失去大地。」道盡了流亡人士幾多的欷歔和滄桑。
二十年過去了,當飄泊慢慢成了永恒,恐怕這才是更大的悲哀。
中國的確很大,但卻不能放下遊子的一張書桌。
蘇曉康在《無家可歸》一文中,憶述當年倉促間遠走他鄉時,連向母親告別的機會也沒有,從此天各一方,誰料這次別離,卻成了永訣。他欷歔的說,從此母親非常難過,天天呆在家裏流淚,結果在九一年春天,有天出門取牛奶時,就栽倒在街上,再也沒有起過來。他無法回國奔喪,只能在金門大橋上,朝着東方,往海裏撒花瓣……
他母親很早時曾立下一紙遺言,要求死後不留骨灰,不建墓穴,但後來父親還是買下一方墓塚,葬下母親的骨灰,理由是曉康還在外面,她要等他回來。結果,他只能待兒子成年後,給祖母上墳,把當年站在金門大橋時手臂上戴的黑紗交給兒子,叮囑擺在奶奶的墓前。當父親見到孫子時,右眼已幾乎全失去視力,蘇曉康說非常害怕父親等不及看孫子的最後一眼,就完全失明,那將會是自己鑄成的另一大錯,終生悔疚,所以他不斷催促兒子上路。結果,兒子替他完成了自己未能履行的心願。但最後,他也明白到,其實父親不只是想見孫子,更想見的是他,只是不想說出口而已。
是否應該放低一切但求回去?
流亡法國的前天安門廣場糾察長張健,說有時在太想家的時候,他會向母親說,不如他「投降」回來罷了,他可以放棄。但他的母親卻說,如果沒有一個讓他良心過得去的理由的話,就不如不回。
曾經是北京最大民營企業四通公司總裁的萬潤南說,電腦科技雖然能讓他與親友見面,但諸如擁抱和親臉只能通過冰冷的機器,尤其是母親一度病危,只是要回國,便得承諾不幹這不說那,自己無法辦得到。他說:「當然是想回去,但汝心安處即是家。」
活着,有活着的尊嚴。
到了今天,當入世、經濟起飛、奧運、宇航等夢想,已經一一實現,中國人或會覺得,自己已經找到那個當年阿基米德所追尋,足以舉起整個地球的支點。
但我卻想說,一個怯懦得連自己國民回國,又或者母親公開悼念死難兒子,這些權利都要剝奪的民族,它將不會是一個有足夠道德力量,去贏得世人真正由衷尊重的民族。
想讀到更多去國懷鄉的民運遊子之訪問,謹向讀者誠意推介,港台《鏗鏘集》〈走過二十年〉的四部曲: 〈回家〉、〈解結〉、〈延伸〉、〈守望〉;http://www.rthk.org.hk/rthk/tv/hkcc/20090518.html
以及,張炳玲、蔡淑芳、馮愛玲三人採訪和編撰的《回家》;麥燕庭、崔麗容、陸燕玲的《再回家》(蘇曉康的文章收錄於此);和陳潤芝的《六四二○》。
二十年過去了,估計仍有五百多名民運人士流亡海外。
正想擱筆之際,耳邊傳來羅大佑的〈大地的兒子〉:
「……黃黃的塵沙,來自輪迴,流浪的大地的孩子,遺忘你的是誰。
茫茫的眼珠,望穿秋水,寂寞的父母的孩子,等待你的是誰。
白雲用四季來轉換東南與西北,人們用溫情與冷漠相逐與相隨,……
出征的你總選擇生命的無悔,歸去的時候別忘了說聲珍重再會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