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單而不簡單

從來有一個信念：愈簡單的物事，愈不簡單。做人如是，炮製美食如是。
曾經將這個看法告訴一位女孩子，她聽了目光驀地惘然，片刻後帶着氣惑的說：「你說得真簡單，但實際上非常不簡單！」真利害，她琢磨的並非我說做人做美食，而是我那句話本身的論述玄機。
有誰知道當年曾報讀台灣大學哲學系，被拒諸門外，看來台大慧眼識穿哪些人沒有哲思，與其浪費青春，亦不忍心看到這傢伙愈想愈亂最終變成黐線佬，倒不如送上閉門羹。於是，我至今仍不能堂而皇之這樣宣示：「我的哲學是……！」大半生了，我的哲學是……追求簡單！

梁家權攝

最近特別想着「簡單」這個兩字，決定從飲食上驗證。第一個念頭就是雞蛋。簡單嘛，就看看家中有甚麼便用甚麼，用剩幾隻日本生食用蛋，還有半樽日本特選有機大豆釀造的醬油，再找找也有味醂，念頭便落實了。
用大熱滾水消毒容器，撒一點黃糖，注大半杯有機醬油，加一點味醂拌勻。打破蛋殼只取用蛋黃，並且小心翼翼摘掉蛋黃兩端像臍帶的東西，然後緩緩將蛋黃放進醬油和味醂裏，用保鮮紙封好杯口，放進雪櫃裏醃漬。簡單得只是蛋黃，但不會浪費蛋白，炒熟了做三文治。
醃漬半天，輕輕地把蛋黃轉身，讓浮面的一面也浸沒存醬油內，令醃漬程序更完整。把蛋黃翻轉的剎那，已感到本來液態流動的蛋黃，張力愈來愈緊，估計開始凝成糊狀。設定醃漬一日半，就是不想蛋黃硬化，只要它達到濃稠的狀態便大功告成。
醬油漬蛋黃是日本人的食制，一個醃漬蛋黃，不需要其他餸，連兩片漬大根或青瓜片也不需要，滋滋味味夠吃光一大碗白飯，我親眼在日本一家食堂目擊的那一幕一直留在心上，直至一天半之後的晚上，把自己親手醃漬的蛋黃置在白飯上，那股深沉的蛋黃色在冒出熱氣的白飯上格外使人心動，用日本京都紫檀木做的筷子撩動那半凝的蛋黃，居然拈起了美妙的浪尖（見圖）。醬油鹹香中滿是馥郁的蛋香，只是浪尖一角已令一大啖飯活色生香。
終於明白那女孩子說的「你說得真簡單，但實際上非常不簡單！」一顆醃漬蛋黃，得來毫不簡單。